首届“青未了”杯廉洁文化作品创作大赛｜文学作品类三等奖《梦醒时分》

《梦醒时分》

（本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，

部分情节根据金融领域腐败案例改编）

作者：王军龙

故事梗概

“小镇做题家”何以正一路过关斩将考上名牌大学，毕业进入省会城商行并在多年打拼后当上核心城区支行行长，成为了铜钱县十里八乡的骄傲。春节前的一天晚上，在商人韦好朋安排的酒局上，何行长认识了宋老板和邢总，两人请他帮忙放贷应急，并许诺事后重谢。对此何行长蠢蠢欲动，在妻子推波助澜下，将父亲的告诫抛在脑后，违法放贷、受贿贿赂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”，东窗事发、锒铛入狱后，他终于痛悟自由可贵、贪婪可耻，并决定改过自新、重新做人。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，经历双亲去世、妻离子散的人生巨变后，虽重获自由却在社会上屡屡碰壁，最终在绝望中他爬上了悬崖……梦醒时分，何以正发现自己并没有死，此时他的富贵梦是否也已醒来？面对诱惑他将又会作何选择呢？

梦中主人公腐化堕落来自于思想滑坡、偏听偏信、交友不慎、疏于学习等多方面原因，本小说试图通过“何以正”之名，启发党员干部如何永葆清廉本色、实现以正治国：要时刻保持清醒、守牢底线、学思践悟，不断改造人生观价值观，坚决管住身边人，自觉净化“朋友圈”，从容看淡“名利场”，莫因贪图一时的功名利禄而悔恨终身。惟其如此，才能知足常乐、心无旁骛，人生才会脚踏实地、行稳致远。

目 录

第一回 小荷才露尖尖角

第二回 乱花渐欲迷人眼

第三回 惟愿孩儿愚且鲁

第四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

第五回 荷尽已无擎雨盖

第六回 相见时难别亦难

第七回 此情可待成追忆

第八回 梦醒忽惊身是客

第一回 小荷才露尖尖角

诗曰：

泉眼无声惜细流，树阴照水爱晴柔。

小荷才露尖尖角，早有蜻蜓立上头。

话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何以正，用现在话讲，算得上是金山省银海市铜钱县十里八乡有名的“小镇做题家”了，我们姑且先称呼他为小何吧。至于为什么叫何以正，咱们后文再表。

出生在80年代初的小何，父亲是荷花镇上的一名中学语文老师，母亲是镇政府驻地何家村委会的会计，夫妻俩在村里还包了一片小鱼塘，效益不错，生活上算是小康之家。当年国家计划生育政策颇严，小何是家中独子，由于父母一辈的兄弟姊妹比较多，因此亲戚家的兄弟姐妹倒也有不少，但多数都还在这铜钱县里经纶世务、兜兜转转。

单说小何，从小悟性极高，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数理运算，抑或是天上飞的、地上跑的，都十分感兴趣，且一教就学、一学就会，村里老人们都夸小何天生是学习的材料。父母看在眼里、喜在心里，也对小何倾注了全部心血，一心盼着宝贝儿子能考上一个好大学，将来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，让老何家在这一代光宗耀祖、改换门庭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小何从小也十分努力，最终不负众望，高考顺利考上了金山省最好的大学，金融一直都是热门专业，小何又喜欢，就学了金融。不光学习好，小何还十分谦虚得体又乐于助人，爱交朋友，大学期间因为表现优秀，成为大学同学中第一批党员。毕业后，虽然何老爹作为考公大省的典型性父母，建议让儿子考公务员，但商业银行收入高，也体面，最终还是尊重小何意见，经过校园招聘成功进入东山省城市商业银行工作，留在了省城金峰市。此后，他的励志故事也在十里八乡经久不衰、声名远播，更是超过了父母的期望，成了荷花镇父母教育子女的“目标人物”和“样板工程”。

十几年的时间，从一名普通员工做到核心城区支行行长，何以正也从当年的小何成为了何行长，也算得上在这个人才济济的省城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了。都说“职场得意，情场失意”，可何行长却是爱情事业实现了双丰收，好不让人羡慕嫉妒。妻子姜晓丽跟何以正是大学同学，人长得端庄秀丽，性格又温柔体贴，父母都是省城国企职工，家底也较为殷实，家里老人也对这对年轻人都很满意，因此毕业后没两年就结了婚。婚后第二年，儿子何杰出生，今年已经上初中了。而何行长多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扑在工作上，对小杰的陪伴比较少，好在妻子晓丽倾力教育，孩子自小也聪明，学习上倒是也没让何行长操心过。

这天正是春节前的一个周六，何行长难得有时间在家，他所居住的是金峰市最好的学区房小区之一，为了小杰上学而购买，结婚时的老房子已经租了出去。何行长躺在沙发上翻看着半年多都没看完的《做最好的支行长》，想着干支行长好几年了，下一步怎么再接再厉。妻子晓丽正从阳台晾着衣服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精心挑选的地毯上，屋内富丽堂皇的装修和精美的家具显示着女主人的审美和讲究。此时手机铃声响起，何行长拿起手机一看，是个陌生号码，也没有显示名字，何行长没有接。过了一会，铃声又开始响个不停，何行长心想，莫不是以前的某个同事换号了，有什么急事？片刻犹豫后，何行长还是接了电话，没想到这一接不打紧，却让原来顺风顺水的生活起了波澜。那么这位不速之客会给何行长带来哪些变数？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二回 乱花渐欲迷人眼

诗曰：

乱花渐欲迷人眼，浅草才能没马蹄。

最爱湖东行不足，绿杨阴里白沙堤。

其实多数人在逆境一般都是小心谨慎，反而到了顺风顺水时，往往就容易得意忘形。书接上回，这位“不速之客”原来是一位“故交”，大名唤作韦好朋。韦好朋人如其名，喜欢天南海北，呼朋唤友，纵横捭阖，因此人脉极广，在生意场上是个吃得开的有名人物。多年来，由于何行长一直在信贷管理部门工作，经常与地方政府各部门和商人打交道，特别是当上行长后，接触面越来越广，朋友也越来越多，一次偶然的机会与韦好朋在酒会上相识，推杯换盏之间成了交心的“好哥们儿”。渐渐地，与这些朋友、“哥们儿”请客吃饭、打麻将、去KTV唱歌也成了何行长的生活日常。一开始何行长还比较谨慎，但时间一长也有些放松了警惕，甚至乐在其中，觉得吃点喝点没什么。有几次“哥们儿”有事找他帮忙后向他表示物质感谢时，虽然蠢蠢欲动，但最终还是因为反腐形势严峻有些畏惧而婉言拒绝了。

却说刚才，之所以没有显示姓名是韦好朋刚换了手机号码的缘故，打电话是想约何行长一聚，具体什么事没有明说，只称是有几个新朋友一起认识认识，两人也很长时间不见了，叙叙旧。何行长不好推托，又想到以后说不定还要有事靠韦好朋帮忙，就答应了。

当天下午六点，何行长到了跟韦好朋约好的饭店。一进包房，就看见主桌旁边的沙发上已有三人正在喝茶，正对门口谈笑风生的正是韦好朋，其他两人不认识。韦好朋瞧见何行长到了，站起身来打招呼，另外两人也赶忙围上前来。一阵寒暄后，互通姓名，原来两人是同一家企业负责人，老板姓宋，副总姓邢，四人随后又坐下，边品茶边交流。说话间又进来两位领导模样的人，何行长看到后心中一紧，其中一位正是本地银行监管部门的钱处长，五十出头的年纪，平时由于监管部门和监管对象之间的非公务交往规定，一般很难请到，让他在暗暗佩服韦好朋能量大的同时，也感觉今天的事并不简单。

人到齐后，一番你推我让、谦虚客套，六人分宾主落座。钱处长坐在主宾，韦好朋坐在主陪，何行长副宾，宋老板副陪。原来，宋老板的这家企业主营业务是新材料供应，本来生意做得也挺不错，在郊区有好几间厂房。这几年受疫情影响，生意不好做，资金上有些吃紧，更要命的是，宋老板将本该用于生产和还贷的资金挪用，投了一批新建房地产项目，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国家房地产“三条红线”政策出台后，房地产企业和投资项目遇冷，本以为随着调控政策放开能反弹一波，没想到房地产形势并没有好转，投资的项目反而成了烂尾楼。结果，不仅资金打了水漂，贷款也逾期了，而且之前也有过逾期记录，这次数额又比较大，因此在金峰市已找了好多家国有银行，都被直接拒绝了，因为与韦总认识，就想让他帮忙想想办法，于是就有了今晚的饭局。

单独交流时，韦总说都是自己兄弟，能拉一把是一把；钱处长明面上说要帮助企业纾困解难，又夸何行长年轻有为，前程远大，暗示将来能帮他再上台阶；宋老板和邢总则一起给何行长敬酒，邢总更是耳语说事后必有重谢，或者送些干股也可以，具体多少都好商量，可以找人签代持协议，保证万无一失。

何行长其实知道给这样的企业放贷是违规的，风控上根本过不了。他表示很有难度但答应回去想想办法，没有把话堵死。其实，不光是碍于情面，这些年来何行长心里也早就有了些想法。虽然这些年自己十分努力，但是进了经商圈子后，发现企业主都是非富即贵，他们锦衣玉食、志得意满，也看到有一些同事通过旁门左道、搞副业，却过得挺舒服。想着自己无论是学历能力人品都不输人，而自己何以与他们收入差别这么大，心态上就有了不平衡。而且，这些年结婚后虽然两家相处都还不错，但其实自己家条件是不如妻子这边的，加上现在孩子上中学各种辅导班兴趣班，妻子现在也在衣食住行方面越来越讲究体面，何以正感到经济压力越来越大，表面光鲜的他其实也是有苦难言，在思想上就有了松动，因此今天见有机会送上门，就留了一定余地。

常言道，酒不醉人人自醉。酒桌上推杯换盏，何行长就有些喝多了，后来也记不清具体怎么回得家了，只隐约记得眼前闪着晓丽忙前忙后的身影。

一阵醉意袭来，何行长带着鼾声，沉沉地睡着了。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三回 惟愿孩儿愚且鲁

诗曰：

人皆养子望聪明，我被聪明误一生。

惟愿孩儿愚且鲁，无灾无难到公卿。

何行长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，恍惚中听到好像是自己的父亲何老爹来了，晓丽进卧室喊他抓紧起床，何行长强打精神撑起沉沉的脑壳，起身来到客厅先跟父亲打了招呼，就抓紧去洗漱，心里疑惑着以前老爹过来都是提前打招呼，怎么今天就不声不响地临时过来了。

原来银海市的荷花镇和省城金峰市紧挨着，从镇上到儿子家甚至比金峰市的一些城郊还近点，前些年看孩子老伴来住过一阵，小杰大一点后，就让儿子把婚房租了出去，还回镇上住着，这几年自己也退休了，在镇上人都很熟，倒也自得其乐。

今天一大早，何老爹开车进城买点年货，想着也给儿子送点，顺便看看孙子小杰。没想到儿媳妇开门后，都十点多了何以正还没起来，小杰跟同学出去玩了，也不在家，知道儿子昨天晚上准是去喝酒应酬去了，心里就有些不悦。

按说何以正作为一个支行行长，也是40岁出头的人了，喝点酒应酬也正常，何老爹为啥会不太高兴呢？借着解释这个事，咱们便把何以正名字给说个明白。

原来，何老爹是个荷花镇上的文化人，作为中学语文老师，多年来对孔孟老庄等传统文化颇有研究，内心里一直有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和“学而优则仕”的观念，因此虽然自己没有机会入仕，就想着培养自己儿子将来考个公务员，延续自己的梦想。何老爹给何行长取名“以正”，一是源自“其身正，不令而行；其身不正，虽令不从”，希望儿子做个堂堂正正的人；二是取“以正治国，以奇用兵，以无事取天下”中治国之意，期盼着儿子将来能有从政的机会。

然而，何以正从小虽然十分聪明，但对仕途并无过多兴趣，加上毕业时能够进入银行工作，又跟晓丽感情很好，考虑到公务员工资也不高，虽然何老爹建议让儿子考一考，但最终也没有勉强，这些年来儿子也很争气，很快成了城商行的中层干部，当了核心城区支行行长，于是这事何老爹虽有遗憾，但再也没有提过。

但近几年来，何以正的应酬也越来越多，听儿媳也抱怨他平时顾不上小杰的学习和生活，看着日渐发福和江湖气渐重的儿子，总是担心他会犯什么错误，虽然何老爹经常给儿子提醒告诫，一开始何行长还耐心听一听，父子俩交流交流，互相交换下想法。可听得多了何行长也就开始觉得厌烦，觉得老人跟不上时代发展了，又不好顶撞，因此也就越来越沉默，何老爹也察觉到儿子越来越听不进自己的话了。

此时，何行长已经洗漱完毕，来到客厅。何老爹正坐在沙发上，喝着儿媳妇之前倒的茶，看着儿子家里富丽堂皇，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何老爹看儿子出来坐在沙发上，就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，问起儿子的近况，就想着今天好好跟儿子再讲讲这应酬的风险，以及自己最近重读《传习录》的心得，盼着能像小时候跟儿子畅谈读书体会，化解一下思想上的疙瘩。

然而，何老爹的初衷虽好，却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，何行长连一本畅销书看了半年没看完，又何谈去了解阅读这些蕴含深意的古文典籍，就算是何老爹深入浅出、苦口婆心，但在还有些头晕的何行长听来，还是晦涩难懂且索然无味，完全领悟不到其中妙处。至于提到应酬的风险，何行长倒是突然想起昨天宋老板和邢总说的干股来了，另外这个贷款资质问题怎么解决，还有代持协议的风险到底如何，还得仔细研究研究，千万别留下把柄。想到这里，何行长更是跟不上何老爹的节奏了，何老爹看着儿子跑了神，口干舌燥说半天也没有点回应，自己也觉得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，于是悻悻然结束了今天的谈话。又跟儿子儿媳嘱咐了几句，就要起身告辞，何以正和晓丽连忙拦住要老人吃了饭再走，可午饭时间还没到，何老爹又想到今天儿子刚才的样子，还是以家里有事得赶回去拒绝了，这也让何以正和晓丽颇有些难堪。

不待他们多言，何老爹就决绝地开门大步出了屋，两口子要送老人下楼，被老人推搡了回去。在电梯门关上那一刻，何老爹心里感到一阵痛心，那两个曾经最亲近的人却让自己感到陌生，曾经的儿子老实本分、对自己言听计从，到现在精明世故、刚愎自用，对自己的话基本上再也听不进去了。

“惟愿孩儿愚且鲁”，何老爹喃喃叹息道。他突然想起“机关算尽太聪明”提到过“聪明”，苏东坡“人皆养子望聪明”也说过“聪明”，两者显然说得并不相同，但何老爹此时此刻，对于儿子这种“太聪明”，似乎确实有种与苏东坡类似的感悟。呆坐半晌，何老爹慢慢发动了车子，驶向了回荷花镇的路。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四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

诗曰：

一上高城万里愁，蒹葭杨柳似汀洲。

溪云初起日沉阁，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从那日送走何老爹后，何行长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。反而，从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很爱听姜晓丽的意见，觉得自己从小镇的农村出来，而晓丽是省会姑娘、见多识广，因此这几年虽然当了行长后越来越有主见，还是会经常让妻子谈谈看法、拿个主意。于是何行长就跟妻子说起了那晚请托之事的具体情形，本以为妻子晓丽出于谨慎会有劝阻之意，没想到她反而劝何行长答应这件事。晓丽的意思是，反正他不做自然有人做，现在很多圈里人都这样，再说不是有银行监管部门的领导么，不会有什么大事，真的有事大不了把干股退掉就是了。本来，何行长就在蠢蠢欲动之间犹豫不决，经晓丽这样一宽慰一分析，内心的小火苗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。

主意已定，何行长又私下了解了一些代持股份的问题，确定法律风险比较小。随后，他迅速跟邢总取得了联系，一番客套话自然还是少不了的，比如支持企业纾困责无旁贷等等，让邢总带着申请资料来支行办理业务，邢总则痛快表示事后将给何行长5万股干股，并有其他酬谢。随后，何行长又给信贷部负责人打电话，要求响应当前国家对受疫情影响企业的纾困政策号召，“研究”出解决刘老板公司融资问题的办法，当负责人提出该企业不符合审批条件、放贷不合规定时，何行长斥责“有困难才让你想办法”“这点事你怎么也办不好”。很快，在何行长的强势干预下，支行信贷部给宋老板企业开辟了“绿色通道”，降低了准入门槛，为其发放了300万元贷款，事后邢总很快给了他干股和购物卡，以表感谢。

从这次后，何行长心惊胆战了好几个月，但很快发现没人再关注这笔业务，且贷款期限比较长，慢慢地也就把心放下了。自此以后，何行长的欲望就像坏了的水龙头，再也关不上了：一笔，两笔，三笔，次数越来越多；借款，投资，间接交易，手段越来越隐蔽；保健品、工艺品、贵金属，种类也越来越丰富。一转眼几年时间过去了，纸最终还是包不住火的，从宋老板企业贷款逾期形成不良贷款后，其他多笔贷款也陆续暴雷，对支行资产造成了重大损失，最终引起了审计和纪检部门的关注。

此时，何行长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，他想找审计和纪检部门的朋友打听，但是得到的都是例行公事的回复。既然问不到具体消息，他就开始反复回忆之前种种细节，自认为比较缜密，应该问题不大，但又思来想去还是怕有闪失，于是迅速与那些企业老板联系，订立了攻守同盟，并精心模拟组织谈话的场景进行预演，自问自答，甚至有几笔不太放心的“借款”也先归还了，约定躲过这场风波后再说。

然而，等了一阵子，纪检部门仍然没有叫他谈话，这让他觉得可能没事了。可转念又一想，又觉得不可能问都不问。因此内心更加焦灼，也越来越疑神疑鬼。何行长以前睡眠质量不错，累了沾枕头就着，但现在夜里经常失眠，有时做噩梦还会惊出一身冷汗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，总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出事。白天也常常魂不守舍：总行通知开会，怕在会场被带走；总行领导约去谈工作，也怕是借题发挥；就连开会时在台上坐着，也心不在焉，只能强打精神硬撑着……

就这样在这种盼着早来又盼着晚来的痛苦煎熬中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……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五回 荷尽已无擎雨盖

诗曰：

荷尽已无擎雨盖，菊残犹有傲霜枝。

一年好景君须记，最是橙黄橘绿时。

不管多么不情愿，何行长还是从行长办公室被纪委同志带走了，好在是下班时间，没有多少人看到，但其实这种事在单位早就是一传十、十传百了。

一张办公桌，两名办案人员端坐一侧，一览无余的屋子中央摆了一把椅子。阳光从窗外直射进屋子，照向门口，照在何行长脸上，让他觉得十分刺眼。这时就听其中一名办案人员自报姓名，原来是本地纪委的一位处长张义，另一名陪同人员则负责记录。张处长让何以正坐下，随后讲明了对何以正留置后第一次谈话的具体要求。原来，今天的谈话还是本着惩前毖后、治病救人的原则，根据现有人员举报情况和现有证据，希望何以正主动坦白，争取宽大机会。

然而，何以正心里却不这么想。他想着反正都跟自己朋友们说好了，自己不说，他们也都不说，只要守口如瓶，就算有点蛛丝马迹，也没什么大不了，说不定过一阵还得把自己放了。何况自己从来也没有主动索贿，收受的也多是好哥们和熟人的财物，既然自己不曾陷人于不义，也应该不会被人陷于不义。这样想着，何以正于是心一横，决定咬紧牙关，对各种问题线索轻描淡写，总之就是既不对抗也不合作，能敷衍就敷衍，能拖延就拖延。张处长一看，何以正抵触情绪很严重，于是与办案人员简单商量后，决定先让何以正回指定房间休息，再作打算。

这一休息就是十多天。这些天何以正可以说是百爪挠心、度日如年，甚至一度盼着抓紧找纪委同志谈话，好能了解一点外面的情况，这留置室失去自由的压抑感觉，快让他憋疯了。在这期间，他也多次猜疑和动摇，虽然何行长明白在“囚徒困境”中越早坦白越有利，也怕其他企业老板揭发自己不守承诺，但内心还是想相信哥们义气，等等看看再说。

这天下午，还是同样的人，同样的房间，不同的是阳光方向发生了变化，从日出东方到日薄西山，窗外几只灰喜鹊嘎嘎乱叫，让何以正听得有点心慌，他穿了一身睡衣，颓然地坐在了指定的椅子上。

张处长显然已经没有了上次的耐心和客气，直奔主题，询问何以正是不是要主动交代问题。但何以正仍然是企图逃避问题，他昂起头、梗着脖，辩解自己真的不清楚，希望给点提示。张处长见何以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，心想不给你点真格的你看来真的是准备顽抗到底了。于是他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对折的统计表，展开后读了起来，原来这是近年来从宋老板那次开始，何行长一笔笔大额的受贿记录，时间、金额甚至受贿地点都清清楚楚，除了少数现金被何以正花了以外，多数大额都被纪委摸了个明明白白。念到一半，张处长顿了一顿，语带威严地问道：何行长，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，要我都念出来，还是你考虑清楚，主动交代问题，性质可是不一样的。

此时，何以正已经出了一身冷汗，额头上都是。何以正心里暗道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，难道纪委的都是千里眼顺风耳？之前有几笔操作确实不太严密，但有些是绝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，他们怎么会这么清楚，难道之前就有人跟踪了自己？还是这几个好兄弟当中有人背叛了自己？应该不会啊，恐怕是之前不够谨慎所致。可又一想，不可能啊，应该还是人的问题吧。唉，人心隔肚皮，当初都是信誓旦旦，出了事自己先抢跑，真的靠不住，果然商人的本质就是唯利是图，看来自己要被他们坑苦了。

就这样，何以正在心里反反复复纠结盘算了很久，最终绝望地说服自己应该是被好哥们“出卖”了。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，又与办案人员的多次交锋后，何以正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颅……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六回 相见时难别亦难

诗曰：

相见时难别亦难，东风无力百花残。

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。

“经审理查明，何以正作为金融机构管理人员，为宋某等多人违规放贷达3000余万元，给银行造成重大损失，受贿金额特别巨大。鉴于其到案后能够主动交代监察机关未掌握的全部犯罪事实，认罪悔罪，退还全部赃款，揭发检举他人并有立功表现，按照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可以从轻处罚。现判决如下：何以正犯违法发放贷款罪、受贿罪，数罪并罚，执行有期徒刑十年，并处罚金五十万元。如对本判决不服，可于收到判决书十日内向金峰市中院上诉。”法官宣判结束后，何以正当庭表示不上诉，随后被法警带出了法庭，迈出法庭的那一刻，回望坐在后排的父母、岳父母、妻子晓丽和儿子小杰，何以正眼圈红了。

三周后，何以正从看守所转移到了金峰市监狱，开始了他的服刑生涯。刚开始，他还很不适应，时间久了，也就习惯了这种按部就班的“1+5+1”（1天接受教育、5天劳动、1天休息）的军事化管理，此时他平头短发，谨小慎微，再也没了昔日的行长神采。回首过去种种幸福生活，何以正不禁心中感叹：生命诚可贵，爱情价更高，若为自由故，两者皆可抛！自由实在是太重要了！

父母、岳父母、妻子和儿子只能一个月探监一次，见面是何以正每个月最期盼的时刻。何以正想念父母双亲，从小到大给自己的都是最好的，也从来不舍得让自己参加家里的各种劳动，好让自己心无旁骛专心读书，才有了后来的金榜题名；他想念岳父母，他们对自己视如己出，从跟晓丽结婚后，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生活上，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；他特别想念的是儿子，实在是太想他了，这些年自己忙于工作，实在是在儿子的成长上欠缺了太多，以至于从小对他没有亲昵的感觉，更令他痛苦的是，孩子中考、高考两个关键时期自己都不能陪在身边了。但几年来，儿子只来过一次，回想起儿子来探监的时候，那种失望和嫌弃的眼神，让何以正很久都处于一种压抑和痛苦之中。

对于妻子，虽然也想念，但情感无疑是复杂的。一方面从大学时晓丽就对他很好，生活上无微不至，这些年自己在家庭的付出上更是亏欠妻子很多；另一方面，晓丽也对何以正迈出受贿的第一步起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，而一步错步步错，让他最终堕入深渊、万劫不复。而对那些曾经的“好哥们”，何以正自己其实就是深以为耻的“背信弃义”者，后来他才知道，其实除了几个外，也有少数企业老板确实保持了沉默，最后是他先交代的，揭发他们还成了自己的立功表现，唉，以后怕是再也“无颜相见”了吧。

不过，不见也罢，没有这些狐朋狗友挖空心思拉自己下水，也不会有今天的结局。现在想来，他们行贿的招数，常用的无非就是几种，比如送礼上门、投其所好，当然既有明面的钱财、礼品、烟酒、购物卡，也有古玩字画等所谓“雅贿”；再比如借助高雅活动交流感情，借着请领导打高尔夫、泡温泉等，进行“温水煮青蛙”；还有就是超标准接待，等等。实际上这些招数，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一个字：贪！贪图钱财、贪图地位、贪图名利、贪图享受，只要自己不贪，严格控制自己的欲望，就不会轻易中招。

想到这里，何以正又感到十分悲凉和绝望，是啊，今天之所以自己如此下场，不正是没有守住底线，最该痛恨厌恶的人不正是自己吗？！父亲这几年耳提面命，多次提醒，自己始终当成“耳旁风”，特别是最近几年也很少看书，集中学习也是做做样子，浮在面上、深不下去，思想认识不断滑坡。在单位下属面前，总是强调严于修身严于律己，自己却说一套做一套、口言善身行恶，成了戴着面具的伪君子，终于活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样子。想到这里，何以正决定与过去彻底做个了断……

欲知何以正要做何惊人之举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七回 此情可待成追忆

诗曰：

沧海月明珠有泪，蓝田日暖玉生烟。

此情可待成追忆，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
从何以正那次痛悟之后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，无论是接受思想教育还是劳动改造，都积极表现，管教人员对他的变化也颇为满意。他向监区图书室借了很多一般犯人不怎么愿意借的书，什么《道德经》《沉思录》《金刚经》以及《实践论》《矛盾论》等一些马列主义哲学著作。那些过去看来枯燥难懂的语言，现在反而变成了洗涤心灵的禅语，更让他悔不当初的是，对于这些经典之作，父亲多次让他读一读、悟一悟，甚至主动给自己讲心得体会，可当时他就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，甚至还觉得父亲落伍了，而现在看着这些书特别是马列著作，更是十分痛苦，因为他早已在留置结束后还在看守所期间就被开除了党籍……

来到监狱的这几年，何以正苍老了许多，想方设法积极改造、好好表现，他期盼着出去以后跟家人早日团聚，终于获得了一次减刑机会。然而现实很残酷，能让他想团聚的人不断在减少。入狱第二年，何以正的父亲就因为脑溢血没抢救过来去世了，那时他正在读着父亲多次推荐的《传习录》有所感悟，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，当时他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。从那以后，何以正经常梦见父亲，有时是在院子里教自己背诵诗词，有时是叮嘱自己当行长了要保持清廉……每次从泪水中醒来，都希望自己永远留在梦里。

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。父亲去世后，母亲也天天以泪洗面，年轻时过度劳累，加上血压高，多病缠身、十分痛苦，没想到第三年的某一天夜里，服了安眠药长眠不起。岳父在他入狱第四年，被查出了肺癌，虽然他知道自己岳父抽烟很多，也劝过抽烟多了容易得肺癌，希望老人能戒了，老人只是一直口头答应，但没想到竟一语成谶……随后两年，尽管岳母和晓丽全力照料，但很快癌细胞恶化转移，最终岳父还是在病痛折磨中走了；岳母原本心脏就不好，在照顾岳父的过程中病也越来越严重，晓丽为了照顾母亲，就接老人住在一起陪着，但还是没想到在岳父走后的不到两个月的一个下午，突发心梗，也随岳父而去了。从那以后，探监的日子，晓丽也时来时不来了，儿子更是近几年没见过一次。

九年，两千九百多天！这天一早，何以正终于刑满释放，回家了。出事那年41岁，如今已经半百，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，再回首已是百年身！走出监狱大门，晓丽开车等在了门口，没有热情的寒暄，冷冷地让他上车。一路上死一般的沉默，何以正想说一些受苦了之类的话，最终动了几次嘴唇，还是没说出来。

“老何，咱们离婚吧”，到家后姜晓丽的第一句话让何以正被狠狠蜇了一下，随后的话更是让他锥心刺骨：“儿子已经在国外定居了，他一直不想见你，我要不是等你出来签离婚协议，我也早就过去了。你进去的时候罚了五十万，加上这几年老人治病花钱很多，学区房我早卖了，后来不够用我还借了不少。以后去国外，我和儿子都要用钱，这套房子是结婚时候一起买的，你看是不是也卖掉，这几天你先想想，卖房子的时候叫我，我有事先走了”。

为什么？为什么！何以正在心中怒吼，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赎罪，老天爷却要对自己这样残忍！痛失亲人还不够，还要让他妻离子散！他好恨！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贪那些不义之财，导致今日生活支离破碎，让他追悔莫及！然而，他最终还是颤抖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，并把房子卖掉，分给那个狠心的女人后，又重新租了房子。此时的他，已经连一套房子都没有了，年过半百，在省城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，老人们也都逝去，自己该何去何从呢？

半年多的时间，何以正多次找工作连临时工都屡屡碰壁，感到越来越痛苦。都说帮助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，可是大家仍然本能地不愿意聘用这些有犯罪前科的人，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。此时此刻，何以正特别想念父母，想念晓丽，想念儿子，然而时光再也回不到从前了，现在的他，感觉活得一点意思也没有。绝望中，他猛地想起曾经去过的金峰市最高峰——点金峰，那里有一处陡峭的悬崖，驴友戏称思过崖。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，何以正坐在悬崖不远处犹豫了很久。“这样解脱也挺好”，他最后看了一眼太阳，狠狠拧断了最后一根烟，快步跑到悬崖边纵身一跃……

欲知何以正生死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八回 梦醒忽惊身是客

诗曰：

天涯疏影伴黄昏，玉笛高楼自掩门。

梦醒忽惊身是客，一船寒月到江村。

哐当一声……

何以正被这声响吓醒了。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四周，迷迷糊糊疑惑着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。然而，周围洁白的墙壁，熟悉的衣柜，这不正是自己的家吗，是被人救了？！正他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困惑不定时，姜晓丽推门进了屋，“老何，快点起床，你爸来了，正坐在客厅呢，刚给他倒上茶，你快点洗漱完陪着聊会。我看他脸色不好看，刚才手一哆嗦，把洗菜盆都掉地上了”。

啊！呼……何以正长出一口气，此时他终于反应过来，原来自己并没有死！！！他仔细一回想，昨天晚上韦好朋约着自己吃饭，想给宋老板的企业申请贷款，自己后来喝醉了迷迷糊糊被他们送回了家，没想到昨天晚上做了这么一个长长的噩梦。何以正坐起身来，在床边缓了缓神。他甚至用力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，感觉有点疼，才确信不是在做梦。“都还在，一切都还在。”何行长喃喃自语中，擦了一把额头，此时他浑身已经吓出了一身虚汗。可是，那梦境竟然如此真实，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啊，这难道是老天爷的预警吗？

何以正想起以前听父亲讲过黄粱一梦的故事。“黄粱一梦”的典故出自唐代《枕中记》，说的是一名书生在赶考路上做了一个加官进爵、享尽荣华的美梦，最终梦醒的故事。传说中铁拐李为了劝说下凡后的华阳真人吕洞宾重新修道，曾经让吕洞宾喝酒后进入了类似的梦境，可惜当时的吕洞宾执着于进京赶考，一时未能放下执念。何以正此时似乎如出一辙。

此时此刻，何行长回想起监狱那段的梦境，若有所悟：别人给你的每一沓钞票下面都藏着一副手铐，每一张购物卡都是监狱的门禁卡，每一份礼品外面包着的都是检察院的立案通知书。沉思良久，他终于下定决心，不再掺和宋老板的企业贷款事项，不仅这件事，以后类似的都要按规定办理，甚至跟韦好朋这种喜欢请托办事的“中间人”也要离得远远的。唉，什么“好哥们儿”“小圈子”，阿谀奉承的背后都是利益诉求，笑容满面的背后都是狡诈陷阱。细细想来，人生其实荣华富贵、功名利禄都是一时的，最终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。其实，人生最应该追求的是知足常乐、内心安宁啊……

想到此，何行长已露出如释重负的喜色，起身出门开心地跟父亲打了招呼，洗漱完毕，来到客厅。何老爹问了近况后，就开始跟儿子讲起了对《传习录》的心得体会，又开始提醒应酬的风险。这一次，何行长没有像以前觉得枯燥，反而觉得父亲说得句句在理，他频频点头，就像一块极度缺水的马齿苋，久旱逢甘霖，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和营养，他甚至把晓丽也喊来，让她一起听听。“要读书，要多读书”，在心里默默想着，何行长渐渐地听得入了迷……
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”。就这样，主人公何以正的故事到这里就暂告一个段落了。最后以一首《好了歌》作为这篇反腐小说的结语吧，也借此告诫党员领导干部要时刻保持清醒。

诗曰：

世人都晓神仙好，惟有功名忘不了！

古今将相在何方？荒冢一堆草没了。

世人都晓神仙好，只有金银忘不了！

终朝只恨聚无多，及到多时眼闭了。

世人都晓神仙好，只有娇妻忘不了！

君生日日说恩情，君死又随人去了。

世人都晓神仙好，只有儿孙忘不了！

痴心父母古来多，孝顺儿孙谁见了？

（全书完）